这一次，不只有窸窸窣窣的歌声，还加杂了点别的声音。
嘻嘻——
四处飘荡着女子们银铃般的轻笑。
浩渺水波之中忽然浮动出数个红色的影子，像是女子的倩影，云髻高耸，身形婀娜。众人正欲凝神看去时，那些影子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多时又从别处出现。
她们有时飘在水面上，有时站在小渚之中，有时在礁石上倚坐着，有时又见不到完整的影子，迷雾之中只飘出一缕朱红色罗纱，伴着幽幽的冷香。
众人哗啦啦站起来，匆忙拿出武器。
陆元白往水面上一瞥，神色骤变。他伸手指了过去：“快看，那是什么！”
只见正前方离船头不远的水域中不知何时浮出一轮比船身还要宽大的螺旋形水涡。那漩涡本来和河水一样似夜色般深黑，渐渐的绽出幽微紫光来，在轻柔的紫焰周围，冒出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光，正顺着水的流向朝漩涡不断挨近。竟是一片游曳着的鱼群！
它们单个儿看起来都很小，不足小指的长度，其通身呈半透明色，身上泛着的莹莹幽光可以将体内森白的骨骼照得一清二楚。鱼群中有牙白色的、杏红色的、莹蓝色的、鹅黄色的、群青色的。有的额头上挂着一个小灯笼，有的鳞片上荧光闪闪，有的脊柱里发出光亮，绚丽而纷杂。
这些会发光的鱼群一般只在深水中游动，如今怎么浮到水面上来了？
就在青黛暗暗思忖时，泛着粉紫幽光的漩涡忽然加快了旋转的流速，剧烈得将二十几里外的水面都跟着搅动起来。
“诸位抓稳了，莫要翻出去！”祝昌翼扬声提醒道。
大船在翻涌的河水中颠簸得厉害，就在那一瞬间，青黛觉得仿佛整个天地都晃动起来，耳边充斥着廉勃和陆元白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流水汹涌的搅动声、远处飘飘渺渺的吟唱声，不断朝她脑海中钻去，不断地碰撞、摩擦、拉扯，像是执意要撕开她的头颅，让她不得安息！视线中，船上众人的身影骤然朝她远离开来，往无尽处延伸，眼神凝聚处只有望不到边的白色。
混乱的失衡感让青黛不禁想起曾刻意压在心底的往事，她弯下腰，紧紧握住向安的右手，一只手紧贴心脏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气，以消除脑中的眩晕感。
紧接着，水面之下突然传来一串悠长厚重的鸣叫声，先是贴着水面细细荡漾，而后愈发尖啸起来，震得众人耳窝嗡嗡作响。
渐渐的，河水不再翻腾，空气不再湿热难耐，红色的倩影皆隐入白雾之中，直至不复出现，那些婉转轻灵的歌声也随一阵凉风往远处消失殆尽。
前方传来细微的水流搅动声，很轻，几乎被呼呼的风声盖过。漆黑的水面上，无数个绚丽的光点顺着水流往涡眼游去，缓慢而有序，像是朝圣一般。而在漩涡的中心，在重重迷雾的遮掩中，一座小山样的巨物缓缓浮出水面，激起细小的水沫。
那是一只比四艘并排而行的虞公船还要庞大的棕黑色龟壳，瑰丽古朴的六角纹路密布其上，纹路的缝隙之间缀以深绿色的藻类水草，细小的水流沿龟壳上的纹路滑落下来，发出十分清脆悦耳的沥沥声。
叮铃铃——叮铃！叮铃铃——
声音从被白雾笼罩的龟壳上传来，像是舞伎跳舞时身上的玉坠银饰相互碰撞所发出的清响。
河风习习吹过，一股沁凉凉、湿漉漉的香气自雾中氤氲开来。
那股幽香实在难以言喻，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乍一嗅是从远处飘来的，待众人再品味时倒恍若自各人内心深处酝酿而出。若真要形容的话，就好比一位母亲，历经种种煎熬方等到那一声充满生气的啼哭时，内心所涌上来的沉沉的安适感和倦怠之意；抑或是一位少小离家、鬓染霜华的游子，当他卧病异乡之榻，借着皎皎月色而嗅到的一种由记忆酝酿沉淀后的、儿时乡梓道上的桑竹香味，沁冷，柔软，静谧，让他不禁想要就此沉下去，与之长眠。
浩浩荡荡的水雾被那股幽香所驱赶，迅速往四周散去，露出一片璀璨的星空，明亮的星光从夜空中照射下来，漆黑的水面被镀上一层银霜。泛着微光的鱼儿成群结队地在银霜中游来游去，就好似无数颗不慎落入水中的星子，与漫天繁星遥相呼应。
待迷雾消散后，众星闪烁之间，现出一个娉婷的倩影。
是一位红衣女子，撑着一把五尺宽的红罗伞，赤足立与水面中心那座棕黑龟背之上。
眼看着，她将手中的罗伞抵到背后，足尖轻轻一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从摇摇三里外腾空跃起，呼吸之间落到船沿上。
又是一阵哗啦啦流水的搅动声，远处，发光的鱼群随着偌大的龟壳渐渐沉入漩涡之中，漂浮的白沫渐渐消散。水面下忽然传来一串悠扬低沉的长鸣，宛如上古时期先祖们祭祀时用牛角吹奏的古玄之音。
船上，众人手持刀枪剑戟，谨慎地朝四周分散开来，围成环形往船头看去。
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约摸刚及笄的样子，裸露出来的手腕脚踝上皆用赭红色细绳串满了大小不一的、水滴状的银铃。乌黑的发间也缀着些亮晶晶的银坠子，还滴着水的头发被松松挽到胸前，如瀑布般流泻下来，近乎碰到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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